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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元旦前,我在北京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先生去了个电话,并托友人给他送去一箱赣州脐橙。我问他老人家的身体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我熟悉的低沉而雄浑的“呵呵”笑声:“这把老骨头没问题,好着咧。”临了,他又说:“又让你破费哩。”
放下电话,我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件事情。
2009年8月,大学同学21年聚会时,在太原天龙山宾馆我见到了先生。那年,他81岁。先生清癯的脸上,透出一种慈祥的温和。我叮嘱他,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不要再骑自行车了。
先生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伸出他瘦削的胳臂,然后握紧拳头微笑着说:“来,你用两只手,看能不能把我的拳头扳倒。”
我一怔:平时不苟言笑的先生这时居然像孩童般有趣!起初,我“怜惜”他“年老体弱”,不敢用力,不料,他的拳头纹丝不动。他看出了我的担心,不满地说:“你用劲嘛。”
我逐渐加力,终于还是没能把他的拳头扳下去(当然,我没有使出全部力气)。
到宴会厅入席就坐时,我本打算扶着先生往出走,结果,先生走得比我还快。我撒开手,在后面怔怔地望着他迈出矫健的步伐,一时感慨不已:这哪里像80多岁的耄耋老人?
先生1928年生人,1984年担任山西大学副校长,1988年兼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即现在的太原师范学院前身)院长、党委书记,直到1993年我研究生毕业前夕才退居二线。期间,先生还担任了山西省民盟副主任委员、山西省哲学学会会长等社会性职务,之后又被选为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
梁先生和师母的合影
按常理,先生出入都有专车。但是,了解先生的人都知道,没有特殊的事情,他总是骑自行车或坐公交车上下班,几乎是每天早晨或晚上,人们都可以在山西大学校园内看到他那孑然独行的身影。
上大学时,常在公共汽车上碰见他。我那时心里还纳闷:梁校长身居高位,怎么老是坐公交车?后来,我考上了他的研究生,在日渐频繁的接触中,我才逐渐明白了,先生的思想和人格修养已经达到了一种大彻大悟的境界,“甘于淡泊,乐于寂寞”。淡泊是理性,寂寞是心性,它是人性中的至高境界,唯有透彻者能深刻体会其中深意。
先生淡泊名利,自我要求极严。他在山西大学住的那套房子勉强算是两室一厅吧,大约六七十平米的样子。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他当哲学系系主任的时候,本来就可以享受一套更大一点的房子,但是他没有调。1984年,他开始担任山西大学副校长,他还是没有调整,校领导劝他,他说,他就和老伴两人住,用不着,住的面积大了是浪费。
一直到今天,先生几十年还一直住在那套昏暗、狭窄的老式楼房里。其实,据我所知,先生当年还是需要的,他有一儿两女,但他的家庭教育很严格,他不允许孩子们利用他的权力给自己牟利。实际上,这几个孩子虽然有这么一个身居厅局级高职的父亲,但几十年间,却从来没有得到哪怕一丁点好处。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先生的职称问题。上世纪80年代初,他就是哲学系屈指可数的几个副教授之一。后来他做了山西大学职称委员会主席,他可以一言九鼎。按照他的资历和学术水平,也早就应该获得教授职称,但是,他每次都把机会让给了别人。1990年,我做他的研究生时,他的同龄人、他的部下、乃至他的学生都成了教授,但他还甘心做个副教授。这事情一直拖到1993年,我研究生毕业,他也从校领导的岗位上退下来后,才接受了这个姗姗来迟的教授职称。
先生对学生和部下的品德极为重视。我刚上研究生时,先生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不是讲专业上的东西,而是在那年重阳节的下午带着我们到当时已经干涸了的汾河滩,给我和小师妹闫红珏上了一堂特殊的德育课。
站在那空旷的汾河滩上,先生对我们说:“13年前,我按照一个老人的遗嘱,亲手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面前的汾河里。老人叫张克昌,是原山大校委会主任委员。张先生一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堪称我们的楷模呵。十几年来,我是一直把他当作我的榜样来学习的,当然,我也希望你们能这样做。”
接着,先生就给我们详细讲述了张克昌先生如何克己奉公、如何忧国忧民的事迹。20多年后的今天,想起那一幕来,我还有历历在目的感觉。
1992年,我结婚时,先生送了我和妻一部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名句词典》,当作我们的结婚礼物,他在扉页上留言:
祝你们的生活是美好的,而且是奇妙的,到了金婚之年,也不衰老!
先生得知我们的婚礼很简朴,便很高兴地对我们说:“你们简简单单地举行婚礼,这很好。我女儿结婚,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是把双方家人叫到一起吃了一顿饭,权当给他们的祝贺。女儿出国留学,我也仅仅送了她一本《傅雷家书》。物欲太盛,会逼人走上危险的道路的。”
先生豁达、开朗。当别人在为一些物欲的东西明争暗斗时,他却在静静地读书、学习、修身、养性。所以,当很多领导干部退居二线因为昔日门前“车水马龙”的壮观场面一去不复返而黯然伤神、骤然衰老时,已经看透社会冷暖人情、习惯了孤独寂寞的先生却能泰然处之,生活得有滋有味。甚或说没有了做领导的烦扰,先生更有了陶渊明那般的潇洒惬意的人生。
离休一年后,1994年,先生66岁时,推出了洋洋20万言的学术专著《中国隋唐五代宗教史》(梁鸿飞、赵跃飞 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1999年至2005年,我在位于山西大学旧校门斜对面开了一间超大面积的黄河书店,先生时不时地就会转过来,悄悄地读书,悄悄地买书,然后又悄悄地离开,从来没有打扰过我一次,更没有在营业员面前透露过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有好几次,我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读书买书的身影,然后强行把书款给他老人家免掉。这时候,他总是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嘟嘟囔囔:“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还有成本呢。”
2008年,先生80岁大寿。我和时任山西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常务副院长的师兄薛勇民商量,打算给先生搞一个隆重的80寿诞。先生桃李遍天下,各界名人、高人不尽其数,届时场面一定会很壮观。没想到,先生坚决反对,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只好作罢。
后来,在我三番五次的劝说央求下,先生才答应吃我们一顿饭,那次“寿宴”总共才4个人,先生本人、张春安(先生的大女婿,时任山西省体委计财处处长)、师兄薛勇民和我。
先生离休将近20年,心态平和,体魄壮健,说起话来还是那样的思路清晰、井井有条;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健步如飞,给人大有一种鹤发童颜的感觉。
梁先生2009年在84级聚会上发言
在2009年8月我们大学同学那次聚会上,先生作为教师代表发言。他说:“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我把孟子的这句话赠送给你们。”
先生身上透出的那种超然绝尘、清朗洒脱的气质和那句真诚的赠言,赢得了同学们经久不息的掌声。
在我看来,先生已经达到了“人格修炼”一种极致境界。我辈凡夫俗子,只能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完)
——该文曾获山西大学校友征文赛一等奖,原载《太原日报》
作者简介
李琳之,历史学者,出版有《中华祖脉》《家国往事》《祖先,祖先》《元中国时代》《前中国时代》等十余部著作。其中,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前中国时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华夏大地场景》《元中国时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华夏大地场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历史视野下的早中国时代》三部著作,构成了其从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个完整的上古史体系,是国内外第一套用考古学结合文献学揭示出黄帝至周初历史发展脉络的系列图书。
《晚夏殷商八百年》自2022年6月由研究出版社出版后,先后入选了长安街读书会2022年6月第5期好书、百道网2022年7月好书、中国出版集团2022年7月好书,以及中国社会科学网“社科好书”、今日头条好书等推荐榜单。
《晚夏殷商八百年:大历史视野下的早中国时代》, 李琳之著,研究出版社,202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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