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院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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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建筑史观念性重译的建筑

评非常建筑新作中国美术学院良渚校区

Architecture as a Conceptual Reinterpretation of Architectural History

A Review on FCJZ’s Recent Work: The Liangzhu Campus of CAA

姜珺 JIANG Jun

Abstract

中国美术学院良渚校区是中国美术学院在杭州的第三个校区,建成后将容纳全部设计学科,师生规模达4000人。非常建筑的主持建筑师张永和基于他自身的设计与教学经验,以及对未来设计教育体系的理解,为良渚校区设计了“绵延多义、居学一体”的教学空间,协调和满足了项目对“多快好省”的要求,并通过设计中对百年现代建筑史的语言呼应,使得良渚校区自身成为设计教学的高能现场和不言之教。

1. 工坊/宿舍鸟瞰

项目概况

项目名称:中国美术学院良渚校区

项目地址:中国杭州市余杭区

建筑面积:180 000 m²

设计周期:2018.03—2019.06

竣工时间:2021年 (一标段)

主持建筑师:张永和、鲁力佳

项目团队:建筑:尹舜、王玥、龙彬、黄舒怡、王文志、梁小宁、刘扬、柳超、张博文、王硕、程艺石、何泽林、师琦、林诗洁、李相廷、谢岩旭、焦慧敏;室内:王玥、张敏、韩书凯、李帅;景观:师琦、尹舜、林诗洁;现场协调:李诗琪

施工图设计: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集团)有限公司 建筑设计三院

照明顾问:TJAD建筑照明所

结构和材料:钢筋混凝土结构

业主:中国美术学院

1 美院与良渚

中国美术学院(以下简称“中国美院”)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杭州,适逢西学东渐之时,地处衣冠南渡之地,是中国现代美育的源起,也是当代艺创的砥柱。其学院精神被老院长许江归纳为“行健、居敬、会通、履远”八字校训,既内涵了滕固提出的“博约弘毅”,也呼应了蔡元培、林风眠的“兼容并包”和潘天寿的“继往开来”①。良渚校区是中国美院在杭州南山、象山之后的第三个校区,定位为中国美院的设计板块,建成后将容纳全部设计学科,通过“重建设计人文”和“重新发明日常”的“由博返约”,成就“包豪斯和呼捷玛斯”在“大数据智媒体时代”的“兼容并包”,以及对杭州湖山人文传统和中国先进智造未来的“继往开来”。

校区除了东南边界部分毗邻市政干道外,几乎四边环水,483亩(约322000 m²)的基地原为杭州城郊的典型村落,周边河网纵横,具有江南水乡湿地河网的地理特征。“良渚”原意为“美丽洲渚”,因2019年良渚古城遗址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而声名大噪,其核心区的良渚新城已被列入杭州的“城北副中心”。良渚校区则位于高密的良渚新城和低密的良渚古城(保护区面积达14.3 km²)之间,毗邻因良渚古城遗址保护而兴的“良渚文化村”(2021年被列入省级“未来社区”)和主打工业设计产业的“梦栖小镇”(2016—2018年主办两届“世界工业设计大会”),周边出自知名建筑师之手的建筑项目云集(已建的包括戴卫·奇普菲尔德的良渚博物院和白鹭郡东小区,津岛晓生的美丽洲教堂,安藤忠雄的良渚文化艺术中心,张雷、齐欣的玉鸟流苏创意产业园等)。在这一语境中,良渚校区一方面需要以高质量的内容生产弥补古城和新城之间对相对低密度的要求(校区规划容积率1.0),另一方面则因这一优质城乡结合部区位而有了由“校区”与“社区—景区—园区”在中国新型城镇化进程中的深度融合,形成多区间积极联动的“大学圈”的可能。

2. 校园首层总平面

3. 俯瞰校园肌理

2 “多快好省”

良渚校区总建筑面积18万m²,从2018年初启动项目招标,到2021年9月一标段建成并投入使用不过三年半(与良渚新城的建设进度相平行),到2023年建成时的计划师生规模达4 000人(与全球性危机对国内经济的冲击,以及国内高等教育通过扩招缓冲就业压力的进程相平行)。而良渚校区前续的象山校区,不仅助力建筑师王澍斩获普利兹克大奖,近期又被《纽约时报》评为“二战后全球最重要的25座建筑”之一。盛名之下,无论是业主还是公众,对作为其后继者的良渚校区在建筑学和建筑史意义上的期待都可想而知,而这一高期待值项目的单方造价仅5 000元人民币。这一系列条件可被归纳为“多快好省”,这是20世纪50年代末的经济建设总路线的动员口号。但作为一种在短缺经济(省)中发展起来的、面向社会化大工业生产(快)、服务于大多数(多),同时要求在工业产品中注入设计艺术智性(好)的战后重建模式,其内在逻辑则可以上溯到百年前的包豪斯和呼捷玛斯。

现任中国美院院长高世名在2020年8月就职之前即着手主持筹备良渚校区建设,多次提到良渚校区应成为“大数据智媒体时代的包豪斯和呼捷玛斯”,并将之作为正在密集到来的一系列现代百年纪念之一,纳入当下设计启蒙运动与文化复兴实践的历史视野。“多快好省”可以说是以包豪斯和呼捷玛斯为代表的现代设计教育鸿蒙初辟的原动力,而“好”则是其中唯一无法量化的要素,这涉及空间设计如何助力现代设计教育体系的重构,人文与科技、理论与实践、大学与社会、教育与日常等若干维度如何实现跨界与融通等方面,关乎空间,同时又超越空间。良渚校区的设计挑战,正在于对“多快好省”四要素的同时满足,这不仅是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而更多是对现代建筑精神与现代设计教育的一种回溯性呈现。

4. “上居下学”的校园空间

5. 校园横剖面

6. 校园中的高层宿舍

7. 高层宿舍立面局部

8. 首层平面图

9. 教学体系(张永和手绘)

3 四制教改

校方对良渚校区教学体制的初步设想,被归纳为校区、院所、学分、学社的“四制”。校区制,即良渚校区于2021年前期,整体纳入美院原张江校区的招生计划数目(从上海设计学院转到创新设计学院,但从艺科的单向招生改为艺、文、工“三位一体”的综合招生),2023年校区完全竣工再并入设计艺术学院(原位于象山校区),从而在杭州形成与南山、象山三校区并置的“一池三山”。除了承载中国美院的设计板块,联动周边“社区—景区—园区”形成“无墙学院”和“创新社区”,更重要的是主动嵌入一系列地方与国家战略(从“良渚数字文化小镇”到“杭州城西科创大走廊”,从“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到“中国制造2025”),成为中国正在进行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能动一极。

院所制,即以研究院所集群及其课题驱动的教学机制,一方面以常效性的“研究”面向未来社会发展的人文理论与创新科技,另一方面以时效性的“课题”带动应用性、示范性的创新孵化与转化。与强调专业分科的传统“院系制”的区别在于,“院所制”更倾向于通过兼具普遍意义和具体问题的课题淡化专业边界,同时通过“学分制”赋予学生一定自主权,在不同取向的院所之间切换方向,以“跨所”实现“跨界”。

“学分制”源起于综合型大学,其基础是广泛多样的课程供给,对于目前千人左右的单个设计学院则是短板。在2023年良渚校区真正形成“校区制”下规模化的设计板块之后,才有望由目前的“学年学分制”向“完全学分制”过渡。“学社制”则是与“院所制”相对应的学生自组织,“院所制”自上而下,“学社制”自下而上,“院所制”侧重课堂教学,“学社制”侧重社区生活。通过与教学空间相平行的学生社区空间的再组织,补足学生在正式课程中无法涉及的兴趣点,未来有可能在学院支持和院所指导下聚零为整,成为“书院制”的雏形。二者在人事与课题上的合纵连横,共同构成校区“生活即教育、学院即社区”的大学气象。

“四制”是校方为校区竞标设立的基本框架,投标团队被要求在此基础上深化教学体系构想,再提供空间方案。这样,各方的空间设计作为其物理结果,势必对院系制、学时制、学工制为代表的现有设计教育体系产生重构作用,从而以“倒逼”的方式启动体系化的教改。最终,非常建筑的方案(以下简称“非常方案”)在竞标中胜出。主持建筑师张永和曾任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主任与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拥有复旦附中青浦分校、吉首大学综合楼等多个校园规划与教学建筑设计经验。除了建筑师和建筑学教师的双重身份之外,张永和在设计领域的“跨界”更是与良渚校区的教学诉求不谋而合,在建筑设计的主业之外,他通过与不同品牌和设计师的合作,横跨了产品(Alessi)、服装(1/2)、食物(21cake)、首饰(TTF)、插画(小侦探)、电影(影捉影)等创造性领域,这一系列经验最终反映为他的两个认识:一、未来设计教育必然具有跨界属性,教学体制及其校园空间都将在这一趋势中发生变革;二、建筑学对设计教育具有通用属性,无论是被实践的建筑(作为动词)、还是被体验的建筑(作为名词)都具有广义上的“不言之教”的作用。二者分别被他称为“泛设计”和“通用建筑学”,并且在他主题为“绵延多义、居学一体”的校区方案中得以体现。

10. 工坊入口

11. 工坊与院子

12. 教育理念分析

13. 校园剖面

14. 工坊

4 毯式工坊与差序院群

“绵延”是非常方案与其他竞标方案的方向性区别。其他竞标方案是以单体巨构对基地原生态的整体保留,非常方案选择了一种“毯式建筑”的策略覆盖整个基地,即用水平向自由延展的“绵延工坊”组织校园布局。前者大疏大密,因而“课内”与“课外”严格分离;后者则利用基地四面环水、东高西低的地形,将校园设计为“东密西疏”,但东部密中有疏,西部疏中有密,二者通过绵延工坊和其间的叠石跌水相连,以“疏密相间”模糊化了“课内”与“课外”的边界。“毯式建筑”(Mat-building)是“Team 10”在20世纪中叶提出的建筑原型,并验证于20世纪60年代的柏林自由大学 ② (另一个与良渚校区人地规模相近的校园项目)。其特征是将一套具有模数关系的“类城市路网”引入建筑,通过统一的基础设施平台构建一个水平高密度的微缩城市,以容纳在更长时段中自发生长的差异化建筑,从而在根本上有别于此前以CIAM为代表的一代建筑师所信奉的机械理性、功能固化的现代主义。绵延工坊在提供绵延底层的同时,也通过一套双层交通体系,将绵延的街道社区引到校区二层,与工坊和馆舍建立空中的沿街连接,暗埋了与途径院落高低互动的可能,也为沿途景观节点的未来生长预留了余地。

空间布局上,毯式建筑往往因为其网状组织而呈现为“多孔院群”,这方面“绵延工坊”更接近同期柯布西耶未建成的遗作“威尼斯医院” ③ (1964年),后者以模块化的医疗单元围合方院,以底层架空的方式在岸边海面上作“毯式延展”。但不同于威尼斯医院的“均质院群”,非常方案更多是“差序院群”,即通过绵延工坊的单位错落形成“大中小微”的院落层次,并进一步在主要院落周边配置“破毯而出”的多层馆舍,从而既兼顾了各类公私活动的不同规模,令教学与生活可以随时自由地出入,同时也以“宅院相间”延展了内外空间的交互界面。

15. 工坊出挑的拱顶

16. 从宿舍与工坊间远眺体育馆

17. 二层连廊

18. 多层次的工坊檐下灰空间

19. 形断意连的工坊空间

20. 体育馆剖面

21. 体育馆的混凝土拱壳

5 通用建筑

“威尼斯医院”的一个显著设计,是其完全依赖天窗而放弃立面开窗引入海景的采光方式。某种程度上与张永和“垂直玻璃宅” ④ 放弃一线江景而“直心向天”所引发的争议一致。事实上,毯式建筑在水平向的无缝延展就意味着其立面的最小化,可选择的采光方式只有天窗和院落。非常方案一方面以大面积的北向斜高窗作为屋面采光,一方面以多尺度的院落,尤其是拱顶间的“微院”引入立面采光,其结果是在大面积平铺的毯式工坊中最大限度地引入了非直射的自然光。这里“微院”的“见缝插针”,令人联想起水平高密度的中国南方低层聚落中那些细狭的街巷和天井,但非常方案中基于单元模数的网格化绵延更多是工业化的,尤其是工坊的标志性拱顶,直接指向以798为代表的工业厂房建筑。

20世纪中叶,中国在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阵营援助下,在北京东北郊建成一系列7字头编号的电子军工厂,798是其中由东德援建、代号为718的联合厂(全名“国营华北无线电器材联合厂”)的一部分。由于负责厂房设计的“德绍设计院工业建筑设计室”与“德绍包豪斯”显而易见的渊源,798也被认为是包豪斯建筑思想在战后的延续,其锯齿形筒壳拱顶更因后来的“798艺术区”而成了中国工业遗产最知名的标签。但考虑到其作为工业厂房的空间逻辑是为大规模生产线提供开放空间,同时以屋面非直射采光实现节能,“锯齿形带窗屋面”就成为“毯式大柱跨全明厂房”这一功能逻辑下生成的通用类型。而在同一逻辑下其他厂房建筑也因同样需要容纳大规模生产线而变得相似,如后来以“陶溪川” ⑤ 闻名的景德镇宇宙瓷厂厂房,或同样成为创意产业园的“杭丝联” ⑥ (地方国营杭州丝绸印染联合厂)等。忽略微观构造(如798的弧形分叉梁柱)和宏观布局(如非常方案中差序化的宅院关系)的差异,非常方案的锯齿拱顶与798的相似,既是形式语言意义上的“引用”或“致敬”,更是建筑师在相似功能逻辑下得出的相似空间类型。但这一功能不再是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线,而是“动手思考”的工坊教学现场。而在今天“校区制”的背景下,这一现场形成了比百年前包豪斯或呼捷玛斯的作坊制教学更大的规模,并在“智媒体”的趋势下演化出更多义化的场景和更社会化的混合业态。这里包豪斯或呼捷玛斯作为中国美院或非常建筑所反复指向的历史遗产,显然不是任何一种被冠名为“工业美学”的标签化形式,而是一套与形式内容之体用关系、人的异化与人机关系、“多快好省”等现代性矛盾相关的观念体系,而只有在这一层面,包豪斯或呼捷玛斯的实践在百年之后的今天才具有依然振聋发聩的参考意义。

22. 工坊室内

23. 不同时期的工坊

24. 连接工坊一二层的楼梯

25. 工坊二层专业教室内教学场景

6 余地与公共空间

绵延工坊内部,每个组团的周边都设置二层教室,以围合中央通高的工坊空间,形成“边厢夹正堂”的“以私聚公”。公私空间占地比接近1:1,公私比例相对于传统教学空间的增大,意味着空间对教学公共化和内容跨界化的鼓励与激发。对张永和而言,术业专攻是跨界的前提,跨界是发生在各专业领域外围的交融。工坊是这一理念的空间化,即边厢教室容纳具有独立内核的各专业,中央的开放工坊则用于其外围的交融。中央空间拱顶最高处接近10 m,加之相较于798拱顶的弧形扇面,非常方案的拱顶更接近于“方圆之间”,因而在其“大肚能容”之中,通过在“一次建筑”中充裕的“空间留白”引入时间维度,对未来“室内小型低层聚落”的“二次建设”留有更开放的余地,从而也对多义性和不确定性具有更高的包容度,体现出毯式工坊作为“微缩城市平台”的新陈代谢效用。

正如张永和在多次讲座中以圣保罗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 ⑦ 为例提到的:开放空间是对人对自身领域的认识,对个人性格与人际关系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这里空间既是“内容决定形式”的结果,又是“形式反作用于内容”的开始,因而通过增大公私空间比例“倒逼”师生更多进入公共空间这一理念,被广泛地应用于校区几乎所有的建筑,包括学生宿舍、行政楼等过去通常被单间隔离的“蜂巢化空间”,成为其内部每两层之间的共享中庭、拓宽的走廊,出没于立面和起伏于屋顶的“探索器”等等,这使得公共性不再专属于街道、操场、公共图书馆或公园,而是作为“次级公共空间”与具体功能相结合,成为教学公共空间、住宿公共空间、办公公共空间等。在一所大学中,所有的公共性都内在地具有学习的属性,这无处不在的“公共空间”也就相应地在正式教学空间之外创造了一个遍布校园的学习场域。

在这一系列分布化的次级公共空间中,宿舍楼(包括五栋十层本科生宿舍,以及两栋五层研究生宿舍)底层被设计为对应“学社制”的学社空间,用作以共同兴趣为核心的学生自组织课余使用。由于位于工坊与宿舍之间,学社既是水平工坊在宿舍的“教学绵延”,又是垂直宿舍在底层的“生活沉淀”,从宿舍途径学社进入工坊,“下楼”即可“上课”,反之亦然。传统校园被水平分区化的教学与生活在此以学社为过渡,成为“居学一体”的垂直分层关系(宿舍楼的阳台立面为此被设计为“条形带窗+半透格栅墙”,以在保证阳台采光的同时,降低宿舍阳台的杂乱景观对教学空间的视觉冲击),从而进一步强化了一种有别于正式教学、面向自主学习和终身学习的“软教学”氛围。因此,在非常方案的“绵延多义、居学一体”中,“垂直一体”是“水平多义”的结果,而这同样适用于校区内其他“破毯而出”的多层馆舍,成为“研学一体”“展学一体”“产学一体”等种种垂直关系,“学”成了校园空间的通用语言和日常状态。

26. 食堂室内

27. 作为展览空间使用时的工坊

28. 体育馆外的景观水系

29. 联通自然河道的“剑池”

30. 校园景观及水系

31. 校园景观及水系

32. 体育馆室内

7 观念性重译

毯式工坊规范的是“学”的关系而不是形式。如果说形而下的普法建构(木模混凝土拱顶/豆石地面/鱼鳞板/拉毛外墙等普通材质/构造/结构/建造)决定的形式构成了张永和的“平常建筑”,形式选择与关系组织背后形而上的观念策略,则构成了他的“非常建筑”。前者决定了方案的“多快省”,而后者则决定了方案的“好”。非常方案的形式策略,是对现代建筑发端之际同样面对“多快好省”矛盾的理念原则进行征引,重新发明百年前的宣言:毯式工坊在提供“自由平面”的同时,又以“底层架空”创造垂直分流的双重交通体系,后者与多层馆舍的双重沿街立面明显有着“光辉城市”的影子;创业楼的剖面令人联想到“马赛公寓”(前身依然是“光辉城市”),与行政楼的错层一起指向“自由立面”(本质是“自由剖面”),同时也外化为行政楼南北立面的“水平带窗”,其暗示的“外墙与承重结构分离”原则,则绵里藏针地隐蔽在立面转角带窗交接处的无柱悬挑处理之中;遍布校园的“探索器”是张永和“寻找马列维奇” ⑧ (同样来自呼捷玛斯)系列装置的建筑版本,同时也在多层馆舍的立面与屋面造就了“屋顶花园”,柯布那纯粹主义⑨ 雕塑形体在模度化体量中的“方中求圆”,在此被转译为至上主义在校园世界边缘的“超然物外”。种种信手拈来,背后是建筑师对历史与观念的烂熟于心,以及将种种趣味转化为无声现场的专业素养。通过空间场景的蒙太奇和混搭重构,张永和不动声色地在一个以包豪斯和呼捷玛斯为精神楷模的校园中,暗埋了对现代建筑史一系列经典片段的观念性重译,使任何置身其中的空间解读与日常体验,都可能成为一部“活建筑史”的通识课程或不言之教。

8 良渚与象山

在将自身纳入百年建筑史语境的同时,良渚校区也势必被纳入与其对标的象山校区的比较之中,使得这场由中国美院以一己之力所发起的、以“北张南王”为主角的校园建筑实验终将超越校园自身,成为中国建筑现代性百年辩论的一部分。二者的差异显而易见,而且校方从一开始就明确了良渚校区作为设计板块,要在语言上区别于作为艺术板块的象山校区,以实践百年前首任院长林风眠“兼容并包”的遗训。二者可比较的前提,是两个校区在“多快省”(规模/时间/造价)方面时隔近二十年的惊人相似,即使在对“好”的价值取向方面,二者也有着大量潜在的异曲同工:对建筑顺应地势地貌的关切和对聚落布局的把控,对现代建筑价值的吸纳和对廉价选材普法建构的底气,对形式策略的敏感和对观念实验的执着,对戏剧化场景的趣味和对偶发性变化的包容,以及对空间不言之教的信念等。但二者也成功地在这一系列共同价值观中走向“和而不同”:象山师法田野与乡村,错综杂乱但异中有同,良渚则征引工厂与社区,工整明朗但同中有异;象山在手工非标中有工业标准,良渚则在工业标准中有手工非标;象山以“形中有象”超越形式而大巧不工,良渚则以“纯粹形式”超越形式而大辩若讷;象山公中藏私,峰回路转如堕秘境,良渚则以私聚公,秩序井然方位分明;象山如一有手艺的文人,力图重拾文明基因以“师古不泥”,良渚则如一好读书的工人,旨在重译现代建筑以“西学东渐”。基于这一系列差异,尽管二者在以规则求变通的“方中求圆”方面目标一致,但象山是借现代技术回归村野聚落的意象,良渚则选择以包豪斯的工业语言建造一个当代的开放园林。

现代建筑的本质,在于工业革命“形而下者谓之器”的技术变革(新材料/标准化预制/框架结构/快速建造)所推动的“形而上者谓之道”的社会政治与文化变革(开放/平等/自由),最终在建筑与城市等领域体现出来的空间变革。因此,以“五原则”为代表的现代建筑,从破蒙之初就内涵了现代性的“器道相宜”与“器道相推”,前者是现代建筑的基本价值(体现为“形式追随功能”和“少就是多”等理念),后者则是现代建筑维续不断自省和自我革命的动力(体现为现代建筑由“新”而“后”,对功能-形式、理性-诗意、物质-精神等二分法的持续批判与自我革命),“多快好省”的平衡,本质上就成为 “器道一体”的系统实践,是其“举而措之天下之民”⑩的事业;而将这一系统化看待世界的视野,通过生活现场的现身说法传递给观者,观者即可能成为与历史和当下的在场者,成为与其感同身受的“做者”和“学者”。“做者+学者”的“动手思考”,在中国美院的传统中被称为“哲匠”,而良渚校区的“生活即教育、学院即社区”,是百姓的日用而知之道,也是哲匠之路的开始。

(感谢中国美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社会与策略研究所研究生徐文凯参与了本文脚注部分的编写。)

(图片来源:图片图纸均由作者和非常建筑提供。图1、图3、图4、图16~图19、图21、图22、图24、图28、图29 © 田方方;图2、图5、图8、图9、图12、图13、图20 © 非常建筑;图6、图7、图11、图15、图30~图32 © 吴清山;图10、图14 © 郎水龙;图25~图27 © 李诗琪;图23来源网络)

注释:

① 1928年,时任大学院院长的蔡元培择址西子湖畔,与林风眠共同创办了国立艺术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林风眠、滕固、潘天寿、许江分别于1928—1938年,1938—1940年,1944—1947、1959—1967年,2001—2020年担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

② 1963年,包括建筑师坎迪斯(Candilis)、乔西(Josic)、伍兹(Woods)在内的Team10核心成员们,赢得了柏林自由大学达勒姆校区的国际建筑竞赛。此项目最初占地35万m²,计划为3 600名学生建造一座两至三层的毯式建筑。该建筑基于模块化的设计,且由绵延的网格构成,旨在将校园改造成一个能将内部街道、广场、庭院以及多条人行道深度互联的小城市。

③ 柯布西耶于1963年着手设计的威尼斯医院,在1965年离世后便由他的助手朱利安(Guillaume Jullian de la Fuente)继续完成。在该方案中,柯布西耶并未设计一座极具标志性的现代建筑,而是利用现有的城市特征将之与老城区进行完美结合:医院围绕一些方形院落构建起了相互关联的模块群体,从而形成了威尼斯传统城市肌理的一部分。

④ 垂直玻璃宅于2013年在上海建成。该建筑占地面积约为36m²,4层居所均采用现浇清水混凝土墙体,楼板则使用7cm厚复合钢化玻璃。每块楼板的一边穿过混凝土墙体的水平开洞出挑到建筑立面之外,其他三边则从玻璃侧面提供照明,以此反射照亮楼板出挑的一边。

⑤ 由20世纪50年代的宇宙瓷厂改造而成的陶溪川陶瓷文化创意园,其风格呼应了20世纪中叶旧厂房工业建筑的形态与气息,利用原厂房内的圆窑、60年代的煤烧隧道窑以及90年代的汽烧隧道窑组织起整个博物馆的游览路线,设计的亮点包括在苏联援建时期未完工的原料漏斗与高达60 m的烟囱当中所采取的增加电梯、空间分层的做法等。

⑥ 杭丝联是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重点项目,其锯齿形的厂房由苏联国家第一设计院专家设计,是保留完整的历史建筑。今已改造为丝联166文化创意产业园,成为一个保护工业建筑、工业遗产业态,集办公、展示、文化交流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创意园区。

⑦ 圣保罗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FAU-USP)大楼,由建筑师阿蒂加斯(João Vilanova Artigas)与卡斯卡蒂(Carlos Cascaldi)于1961年合作设计完成。建筑内部很多地方没有栏杆,也没有门,并且24小时开放,张永和认为这样的空间对学生的学习会产生特别的影响。建筑师安吉洛·布奇(Angelo Bucci)与保罗·门德斯·达·罗查(Paulo Mendes da Rocha)就曾坦言受惠于阿蒂加斯的设计理念。

⑧ “寻找马列维奇”是张永和于2017年在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展示的装置作品。它由一组(六个)可以旋转的取景器装置组成,旨在让观众寻找设计师在展场内事先布置好的几何形状,感受由于透视所形成的有趣的视觉效果。

⑨ 纯粹主义(Purism)是由20世纪著名的建筑师、画家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与阿梅德·奥占芳(Amédée Ozenfant)始创。1920年以后,在柯布西耶的极力主张下,建筑领域出现了纯粹主义创作思潮,它提醒建筑师应该注意的是构成建筑自身的平面、墙面和形体,并应在调整它们的相互关系中创造纯净与美的形式。柯布西耶的萨伏伊别墅即纯粹主义的代表作品。

⑩ 引自《周易·系辞上》第十二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参考文献:

[1] 张永和.垂直玻璃宅[J].时代建筑,2014(04):100-105.

[2] 张永和,王志磊.通用建筑学与张永和谈学科基础、教育模式及校园设计[J].时代建筑,2021(02):40-47.

[3] 陈洁萍.“小组十”、柯布西耶与毯式建筑[J].建筑师, 2007(04):50-60.

[4] 沈开康.最后的开端——威尼斯医院解析[J].建筑师,2008 (05):60-76.

[5] 席尔瓦,谢芳洁. 结构设计的社会价值——若昂·维拉诺瓦·阿蒂加斯承重结构设计中的人性维度[J].建筑师,2021(03):59-67.

来 源 |时代建筑

编 辑 |胡心云 庞 洋 邢 珂 方文伊

审 核 |丁红旗

出品:中国美术学院党委宣传部

中国美术学院新闻中心

CAA融媒体工作室

投稿邮箱:caanews@caa.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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