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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从翻阅的扉页中划过,眨眼又是五四青年节。本期推送,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首席专家戴建业教授就来跟大家聊一聊“做更好的自己”这个话题。
戴建业,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云山工作室首席专家、教授。先后出版《澄明之境——陶渊明新论》《论中国古代的知识分类与典籍分类》等学术著作13部,《戴建业作品集》9卷,《戴老师魔性诗词课》《戴老师高能唐诗课》等教材3部,《你听懂了没有》《我的个天》等散文集6部。在《文艺研究》《文学评论》《中华文史论丛》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80多篇。荣获全球华人国学传播奖、香港明德教师奖,被广大网民誉为“国民教授”。2023年3月入选“感动中国2022年度人物”。2023年4月,戴建业正式加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外是广东省高水平大学重点建设高校,学校具有鲜明的国际化特色,是华南地区国际化人才培养,外国语言文学、全球经济治理、涉外法治研究及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重要基地。
01
人们常说“做最好的自己”。这种说法固然十分励志,但并不十分科学。
首先,每个人都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既难以预料会有哪种“可能性”出现,也难以判断哪种“可能性”最好,假如偏执地去选择“最好”,我们就会像那头“布里丹之驴”,在两堆干草间不知抉择而活活饿死;其次,追求“最好”很容易滑向完美主义,讲究完美容易使自己舍本逐末,纠缠细枝末节而迷失大方向;再次,追求“最好”还容易苛求自己而导致焦虑,让自己在自卑自责之中不能自拔;最后,追求“最好”可能捆住了自己的手脚,想干得“最好”必然害怕干得不好,“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磨灭了义无反顾的果敢,丧失了一往无前的豪情。
“做最好的自己”这一念头,来自儒家经典《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朱熹说“止”是“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是“事理当然之极”。“止于至善”就是达到极致后就不再摇摆。所谓“至善”就是“最好”。其实,“至善”也好,“最好”也罢,都是给自己开的空头支票,也是给自己套上的沉重枷锁。
生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且不说我们不知道哪儿是“至善”,就算真的达到了“至善”,一生要是从此“不迁”,此后的生命就是一潭死水,活着就是为了死守着那个“至善”,你们想想看,这样的余生该多么无聊!
一动不动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哪怕站一个小时你就会叫苦连天,更何况守着“至善”一生“不迁”呢?我的个天!
人生的一生就像一场比赛,赛前就知道比赛结果,谁还会买门票观看比赛呀?赛前不知道结果才让人牵肠挂肚,人生有很多悬念才有无穷的魅力,要是一出生就能看到坟墓,这种人生一定乏味透顶。
环顾四周,追求“最好”的那些人,恰恰是那些活得战战兢兢的人,那些最为谨小慎微的人,也是那些活得最不开心的人。他们追求“最好”的良好愿望,却落得最不好的可悲下场。
“做更好的自己”则不然:不用徒劳地追求什么“最好”,不用定下什么宏伟的目标,更不用害怕干得不好。
这样,我们永远可以轻装上阵——不求“最好”就不会焦虑,不订宏伟目标就没有负担,不怕干不好就不会紧张。昨天只认识500个英语单词,今天能认识505个就心满意足,开一瓶啤酒为自己庆祝庆祝;昨天不能解的那道数学题,今天突然脑洞大开给解出来了,就去找女朋友嘚瑟炫耀;昨天还为那件琐事烦恼,今天就把它抛到九霄云外,独个儿出去买个烤红薯犒劳犒劳。
只求“做更好的自己”,不只让我们一天比一天进步,而且“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它让我们在做得“更好”时快乐,也让我们在快乐时变得“更好”。
朋友们,“最好”这种宝贝也许天堂里能够找到,在并不完美的人世只有“更好”,大家谁不是凡夫俗子呢,不必高调地要成圣希贤,与其嚷着“做最好的自己”,还不如实实在在地“做更好的自己”。
02
要“做更好的自己”,就要对自己有坚定的自信,相信自己有做得“更好”的潜力。很多人在事业上半途而废,往往不是怀疑事业的意义,而是怀疑自身的能力。鼓吹“天才论”存心让人灰心丧气,让许多青年自弃自卑,让无数人摆烂躺平。古人早就认识到,“人皆为可上可下之才”。在60多年的读书和教书生涯中,我还没有发现一个传说中的天才。身边有的人古板阴沉,有的人活泼热情,有的人天性忧郁,有的人生来快乐,有的人单调乏味,有的人幽默机智……这些只是个性的差异,并不是才华的高低。
其实智商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情绪的好坏、教育的优劣、家庭的贫富,都影响到一个人的智商,天生的上智与下愚极少。
大家可能都这样的经历,学习英语单词和背诵诗文的时候,一个单词明明背得烂熟,过段时间又好像第一次碰面,一首诗已经倒背如流,过几个月后又不能背全,这种经历往往弄得我们垂头丧气。一想到史书上“过目不忘”的记载,就觉得自己是世上的超级笨蛋。
多年求学和治学的经历告诉我,“过目不忘”这类说法,不是作者有意美化,就是纯属道听途说,再不就是存心骗人,世界上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过目不忘的人。
大家熟悉的钱锺书先生,无疑是我国二十世纪最为渊博的通人,他的父亲钱基博先生是华中师范大学的名教授。钱锺书先生不仅淹通四部,还精通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出访美国用拉丁语背诵古罗马三流诗人的诗歌,让在场的美国学者惊为天人。
钱锺书先生是不是“过目不忘”呢?从其传记可知,他的博学是对他勤奋的酬劳。他有翻阅各种外语词典的习惯,周一英汉词典,周二德汉词典,周三英法词典,周四意西词典……当年在五七干校时,因灯光太弱他站在板凳上偷光读书。
钱锺书先生的妹夫石声淮教授,是我大学里的授业老师,英语极好,德语也棒,中华书局点校本十册《史记》,随便问哪一段哪一句,他基本都能准确地说出来,我们背地里都称他为“移动的书橱”或“活动的图书馆”。
读书时有幸成为石老师的学生,教书时又有幸成为石老师的同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石老师绝非过目不忘,他的广博是他长期努力的结果。石老师为人特别单纯,比“两耳不闻窗外事”还要专注,他两耳连“窗内事”也不闻,他一生都享有不问柴米油盐的福分。钱师母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她一生没有让石声淮师下过厨房。
今天我给大家讲个石声淮师的小故事。钱师母过世半年后,石老师到教研室对大家说:“我现在会下面了。”教研室所有老师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大家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每个人都想笑又不敢笑。有位老师恭恭敬敬地向他求教:“石老师,面要怎样下?”石老师一脸认真地告诉他:“面要水开了再下。”
当时的场景对我们都是严峻的考验,我肚里的肠子都快笑断了,但脸上又不敢笑出来。我的个天!他到八十多岁才知道,面要等到水开了再下!他是最有福气的那一代学人,每年薪俸又高,家中杂事又少,读书用心又专,石声淮师想不博学都很难!
古今中外那些伟大的事业,大多都是我们这些平常人干出来的。我国古代的伟大诗人中,李白也许是一个绝顶的天才,其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清朝人说他那些杰作只须“用口一喷”,而我们常人则要用心“苦吟”。余光中也夸张地说,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可是,“铁杵磨成针”这个成语,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李白的天才来于他的勤奋。据南宋祝穆《方舆胜览》记载,世传李太白读书山中,弄得心灰意冷想放弃。回家时遇上老奶奶正在磨铁杵,一问才知道她是要把它磨成作针。
太白大受启发,又重回山中完成了他的学业。我们来听听他的自述:
“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常横经籍书,制作不倦,迄于今三十春矣。”(《上安州裴长史书》)
他从小就博览群书,从神仙鬼怪到诸子百家无所不读,枕边经常放着各种书籍,不知疲倦地吟诗作文。可见,他也不是像孙悟空那样,从石缝里一蹦出来就能大闹天宫。
杜甫就更老实了,虽然他自夸“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可毕竟是通过“读书破万卷”的勤学苦练,才达到“下笔如有神”创作佳境。表面上看,似乎李白诗歌是天才的结晶,而杜甫诗歌是人工的极致。
实际上,李杜二人那些万口传诵的诗篇,都是对他们汗水的奖赏。杜甫到老还“语不惊人死不休”,要把自己的诗歌写得更好更好。李白与杜甫,之所以成为李白与杜甫,不是因为他们的天才,而是在于他们的努力。
从古今中外伟人名人的生平中,我找到了自己人生的自信,相信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完全可以“做更好的自己”。
03
要“做更好的自己”,除了要树立对自己才能的信心,还要有不服输的犟劲,有承受失败的韧劲。
每个人既可成为社会的栋梁,也可能成为街头的混混。到底向上提升,还是向下沉沦,要看家庭的环境、学校的教育、人生的际遇,但更为关键的,要看自己是否有向上的激情,是否有持之以恒的的毅力,是否有百折不挠的韧性。
家庭只表明你出身门第的高低,学校只表明你教育背景的好坏,这些对一个人的成长当然重要,但并不能决定你个人成就的大小。
政界、商界、学界和企业界,许多名人都出自寒门,许多科学家的父母都目不识丁。从小就读名校当然不错,可我们大部分人的知识都来于自学。中小学就不用说了,就是大学课堂上老师教的那些甲乙丙丁,我们一考完就还给了老师,只记得他说过的那几句俏皮话,那几句口头禅,还有他做过的那几个怪相。
谁都有被尊重被承认的需要,没有谁一开始就想摆烂躺平。差别在于,有人一遇挫折就沮丧灰心,有人遇到挫折反而愈战愈勇;有人刚一跌倒就干脆卧倒,有人反复跌倒仍要挣扎挺起;有人可能还没输就想认输,有人就是输了也不服输。
朋友们,干任何事情遭受挫折是常态,而一帆风顺属于碰巧侥幸,“一帆风顺”在我们一生中比中彩票还难。
我反复对我的小孩和学生说,“一帆风顺”既不可能也不可贵,挫折失败是对一个人最好的磨炼,经常挫折才能淬炼我们的面对的韧性,经常失败才能铸就不服输的犟劲。只有在挫折失败之后立马站起,我们才能“做更好的自己”。
这里我要向大家夸夸我自己。
我是七七级大学生,上大学才开始正儿八经学英语。由于在小学没有学过汉语拼音,学英语的时候我不会拼单词,元音和辅音尚且发音不准,把元音和辅音拼在一块更不知道发什么音。从小到大就不怕读书,这回一看到那些像蝌蚪那样的英文就发怵,一要我拼读单词就全身出汗。
给我们班上英语的女老师叫宋淑慧,估计最多只比我大四五岁,人长得特别美,声音又格外甜。男生总还有一点男生的尊严,我最害怕她点我起来读课文,由于我学英语像个白痴,怕给年级的男同胞丢脸。大概上了一个月左右英语,全年级就来了一次初考。不管考哪门课我都“艺高人胆大”,不管会不会做我都要做,不管懂不懂我都要填,几十道填空题中总会蒙对一两道,我的考分肯定在0分以上10分以下。
没有公布考试成绩,可考后不久我就被“请”到了慢班。慢班是一个男老师上课,他生就的模样和我旗鼓相当,属于不管到哪里太太都放心的那种。降到慢班本来就觉得是奇耻大辱,再看到慢班老师那张苦脸我更苦上加苦。
很快我就找同寝室的李建国兄教我英语,他先纠正我元音和辅音的发音,再教我元音和辅音的拼音。我一会拼单词了就猛背英语单词,背熟了单词就背整篇课文。上床之前我把一段段课文背一遍,上床后又重复默背几遍,不会背的地方早晨起床后重背。这样,我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很快我又回到了宋老师那个班,重回原班那天她还表扬我“进步很快”。
当时国家正百废待兴,武汉很难买到英语词典,我托班里王玲玲大姐从北京带一本《英汉小词典》。我每天背一页词典上的单词,周而复始地复习和默写,背了又忘,忘了又背,背了再忘,忘了再背,两三年下来我的单词量相当可观,两三年下来那本《英汉小词典》又破又烂。
通过几年的英语学习,我有一个可以荣获诺贝尔奖的重大发现——遗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怕遗忘。烦请看我这篇文章的朋友们,务必把我这个发现告知诺贝尔奖评委会。
一年级上学期我们年级没有开英语,在大学只学了三年半英语,毕业时我能阅读改写本英文小说,考研究生时英语好像得了70多分。
大学毕业前我收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李建国兄把他的《袖珍英汉辞典》送给了我,他说这本辞典“你以后用得着,我以后用不着”,并且写下了言短情长的赠语。大学里很多书我都扔了,但他送给我的这本辞典一直珍藏着,一是珍惜我们的兄弟情谊,一是留恋那个发愤的岁月。
顺便说一下,大学上外国文学课的时候,我读朱生豪译的莎氏比亚戏剧入迷,从口里省钱买了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朱译莎氏全集。又和同寝室王祖国兄一起到武汉测绘学院去卖盗印本《英语九百句》,赚到钱以后又买了一套商务印书馆的莎士比亚英文注释本。后来这些莎氏英文戏剧全都送人了,因为我根本无法读懂,但还保留了一本莎氏的十四行诗。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时不时把这本诗集拿出来,边摩挲边提醒自己说:“戴建业曾经是个上进青年。”
忠实于自己才能“做更好的自己”。不服输的犟劲还表现在不受别人摆布,不做别人希望你成为的人,而要做你自己想成为的人(Don’t be what you’re supposed to be. Be what you want to be.)。
研究生毕业回到母校,我一走上讲台就搞砸了。由于我的语音太有“个性”,同学们纷纷诉苦说听不懂。可能是同学们反应太强烈,教书不到一年学校就决定让我转行政岗。记得当时一位领导找我谈话——
“戴老师,学校初步决定让你转岗做行政。”
“我教书教得好好的,为什么让我转岗?”
“大家反映听不懂你讲话。”
“我不转。”
“为什么不转呢?搞行政同样是干革命工作。”
“你不是明明听懂了‘我不转’吗?为什么说大家都听不懂我讲话呢?”
不欢而散……
我立即去找中文系领导申诉(当时还没有成立文学院),并且告诉他们我的普通话提高很快。那时各大学七七级的研究生很少,我自己又没有犯什么错误,大概领导又决定暂不转岗以观后效。
1985年那年份磁带还没普及,更不说电视机了,我买了一台较好的收音机,一有空就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节目,有个名为“阅读与欣赏”的栏目,每周有一位播音员朗诵著名散文和诗歌,他们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一听他们说话我就心生羡慕。为此我特地订了一份广播节目报,提前把本周要讲的诗文都标注拼音,先自己反复诵读几遍,再听播音员是怎么读的。每周给同学们讲课,总会有一些热心快肠的同学,在课堂上当面指出我的发音错误。
几年下来,我慢慢练就了现在这口既标准又有个性的普通话。到给八八级同学上的时候,同学们就经常给我报以热烈的掌声。在一生的教学生涯中,我和八八级的同学最有感情,他们的掌声对我来说是雪中送炭,后来同学们的掌声只是锦上添花。八八级同学们的掌声使我意识到:戴建业的普通话讲得不赖!
从此讲台上就算站稳了脚根,这一辈子粉笔灰算是吃定了。大家定能猜到,我当“戴老师”来之不易,所以我对“戴老师”这个称呼特别温暖,在某站上我直接就注名“戴建业老师”。
04
要“做更好的自己”,还要特别向同事和同行学习。
我一生谨记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教诲,对任何人我都“择其善者而从之”。遇事就向师长求教,暗暗向同辈同行学习,也留心年轻同行的长处。
我一直告诫自己的孩子和研究生,时时盯着别人的缺点,你就不可能从别人那儿学到东西;要看到同学同行同事的每个优点,并暗下决心“见贤思齐”;要彻底屏除嫉妒的恶习,学会为同行同事的成就喝彩。
给研究生上课的时候,我经常告诉他们某人某篇论文写得好,有时甚至提前通知他们复印好原文,上课的时候我和大家一起讨论。
先让同学们轮流发言,最后再由我来总结:从这篇的问题意识讲到选题,从论据搜集讲到论证方式,从文章的优点讲到文章的缺憾。很多同学反映说,这种方式让他们受益匪浅。
只有知道哪些人的哪些方面好,我们自己才能做得更好。
前不久,“戴门弟子”群的微信上,一位弟子转发了黄侃先生鄙视梁启超和王国维学问的“名言”,平时我很少在弟子群里发言,这次马上我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
虽然黄侃先生是我们黄冈乡贤,虽然他还是我老师的老师,假如这些言谈真出自黄先生之口,他轻诋王、梁学问的做法我难以苟同。黄侃先生是一代语言学大师,但他的学问和眼界,基本没有越出乾嘉学派的范围,而王、梁则是开一代学术新风的大人物,二人都具有世界性眼光,梁横跨政学两界暂且不论,王国维是‘预流’于国际学术的大师。他早年自学英文,并以英文阅读康德和叔本华,所以能在学术上‘导其先路’。
王国维提出的问题、思考的路径和论证的方法,全都在黄侃先生的视野之外。王国维思辨的力度,学问的广度,逻辑的缜密,二十世纪的学界罕有其匹。更难得的是,王国维学问既非常渊博,感情又极其丰富,审美更异常细腻,《王国维词集》中许多杰作让人击节叹赏,臻于清人‘有学而能宣,能文而有本’的化境。王的追求、抱负、困惑、纠葛本身,就是中西文化初始碰撞的表征,也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即将焕发出创造活力的春讯。
黄侃先生的学问风骨可敬可佩,他诋毁同辈学者的狂傲不可学不可效。
我当了二十多年学科带头人,既和教研室的兄长们互敬互爱,也虚心向年轻的同事们学习,他们的学问才华都远高于我。我们学科成为文学院最温暖的大家庭。
我也时时向自己的研究生学习,昨天还有一个研究生教我发音,我连忙称她是我的“一字师”。
我的博士生翟满桂教授和我同龄,她博士论文《柳宗元永州事迹与诗文考论》出版时索序于我,我在该书的序文中说:
记得七八年前翟满桂报考我的博士生,第一次我没有录取她,不是因为她考试成绩不好,而是觉得她已是很有成就的教授,我自己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教她,再说她与我是同龄人,我只比她大几个月,觉得以后相处有些尴尬,第二次考试为她的精诚所动,才同意让她来华师一起共同学习。后来事实证明我的顾虑纯属多余,我们之间相处得特别愉快,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我在她身上学到的东西,肯定比她从我这儿学到的要多,尤其是她那坚韧不拔的毅力。
05
要“做更好的自己”,就一定要学会不能重复自己,重复自己其实就是抄袭自己。人一旦抄袭自己,立马就成了行尸走肉。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绝不可能“止于至善”。要学会把已有的成绩归零,永远“而今迈步从头越”。
如今,再也没有人来对我考核,我也用不着去申请评奖,用不着申报什么课题,更用不着去参加什么大会,“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真正到了可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时候,用现在最时髦的话来说,我可以放心地“躺平”了。
可我觉得,现在恰是“我的人生我做主”,这才是自己读书写作的最好时光,自己虽然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但双目犹炯,记忆仍强,精力更旺,此时要是自己早早地躺平了,那无异于让自己过早地自杀。几年前六十生日那天我写了一篇《六十自箴》,发誓“积学以要其成,力行以遂其志”。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作品,但愿我这部作品少一些败笔。眼下我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超越自己,如何写出比过去更好的学术著作,如何写出对得起自己的散文,如何讲出更有深度更加生动的课程。
总之,我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要走的路还有很长。过去我走了太多的弯路,犯了太多的错误,乞求老天还给我留下十几年光阴,让我读完一直想读而又未读的名著,让我草就刚刚动笔那些论著论文,让我再多写一点自己满意的散文,多译一点自己喜欢的英文。让余生能弥补一些过失,让此生减少一些遗憾。
希望自己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在自家的书桌前,和这个世界作最后的告别。
希望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能无愧地对自己说:“建业,你是好样的!”陶渊明说“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临终前还说“匪贵前誉,孰重后歌”。我可没有陶渊明那么通透,还是希望我的朋友和网友,我的学生和亲人,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仍由衷地说:“戴建业,真是好样的!”当然,相比死后别人的评价,我更看重自己生前的感受。
朋友们,“最好”是人生的天花板,它让我们的人生止步不前,而“更好”则是不断进步的阶梯,它引导我们一直向上攀登,“做更好的自己”永不止步,也永无止境。
“做更好的自己”,既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也是一种人生的活法,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境界?
我们只知道“更好”没有终点,但不知道“更好”长什么模样。正因为不知道“更好”的模样,我们才会去追求“更好”,才会拼命要让自己变得“更好”。
但愿我这篇冗长的文章,能坚定大家力争“更好”的信念,能鼓起大家生命的风帆,勇往直前地去“做更好的自己”!
文章转自:戴建业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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