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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3月林散之先生在南林樱花下留影
书法者,中华文脉之所寄。复观当代中国书坛,林散之老,弘朴道于精深,传孤灯于式微,峨然为书法艺术长河之巨擘。南京林业大学(以下简称南林),居紫金山麓,傍玄武湖畔,传承百年学术正脉,得山水滋养,俨然今天高校一方重镇。散之先生与南林有缘,因其次子林昌庚教授执教于斯,在动荡岁月中(1967年—1976年)数度来南林小住,一村4幢16号如今已是历史深处的回忆;南林亦注定是散之先生浓墨重彩的人生终点站,自中央路117号寓所拆迁后,先生便定居南林二村2幢206室(此据林昌庚教授手稿),直至终老。今取散之先生在南林一页,与诸君回忆前尘,聊述数事,追念南林浓郁人文环境的发端。
秋水满池花满座——以南林为中心的“林家铺子”形成
自上世纪80年代,书法界就有了“沙家浜”和“林家铺子”的趣说。所谓“沙家浜”指的是书法大家沙孟海先生曾在浙江美院(今中国美术学院)讲授书法,桃李三千,浙江许多书法家都出自沙先生门下,形成了以学院派为主体的书法群体。而“林家铺子”则是以林散之先生为核心,以南林为中心,以口传心授的传统教学方式传承书法、国画、诗词知识,通过诸多书画爱好者、学生的日常拜访请教过程中形成的。像陈慎之、尉天池、季伏昆、桑作楷、庄熙祖、吴振立、徐利明等学生都是书坛名家,影响了南京乃至江苏书坛的总体格局。
动荡岁月中,第一位来南林拜访散翁的便是如今声名日隆的王冬龄。1967年秋,散之先生自扬州次女荇若家回宁,暂住南林。一日,王冬龄在林老学生尉天池(亦是王在南京师范学院书法老师)的陪同下前来拜访。当时,王冬龄带了两幅作品请先生指教,一幅篆书,一幅行草书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散老见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后生能够写出像样的书法,颇是欣喜,说了许多肯定的话语,给年轻的王冬龄以莫大的鼓励、信心。
林散之先生指导学生创作
在特殊年代,常来南林向散之先生请教的还有学生冯仲华、尉天池(其时,冯、尉两人已在南京师范学院教育系工作,书坛前辈沈子善先生门下)。他们除了向散翁请教书法、亦请教诗词。散之先生对学生的教诲,总是以平等、鼓励、自谦的口吻沟通,我们可从先生1972年元月廿三日给冯仲华的信中窥得一斑——
仲华同志:
来函收到,日前天池来信,知驾与伊一道去林学院过访,未及会面,甚怅怅。鄙人自六六年因贱内病故,中情悲痛,又兼文革运动方兴,以此将中央路宿舍向画院辞退,寄居儿女处。南北流离,萍梗无定,而平生所蓄书籍字画,均遭残毁,所存者仅林学院一部分,不过十分之一、二耳,实为痛惜,老子云多藏厚亡,甚爱大费,颇为至言,足戒。
承台端雅爱,推尊逾分,又蒙赐和诗词,奖溢更难承受,为天池书点绛唇一纸,漏脱三字,由原稿(上脱真辜负三字),台端指出,极感,极感!所书小楷甚精整可爱,台端书法似习黄庭,深有入处,不知此外仍有其他碑帖否?近世习书者少矣,在中学而求能书小楷如君者,实不多见。天池亦甚好学,能时时相聚,出其所长,以相谈论,共相磋磨,以其所长补其所短,不只艺术增高,亦学问修养之要道也。所和点绛唇数首,皆词雅意清,琅琅可诵。君既习填词,常常诵读那几家词,词与诗虽略有不同,而最高要求则一样,总宜有境界、有感情,如此才能成为佳品,不然则俗格耳。
余扵词不常作,诗则用力甚多,数十年孜孜不倦,比学书、学画用功深,余故友雕先生(笔者注:据邵川先生见告,雕先生即清末和县诗人雕蔚农,与张栗庵先生往来多;雕,今作刁)常谓散之画不如字,字不如诗。人少知者,其实三者,余皆不行。比之今人,似可不愧;比之古人,则瞪乎后矣!此非深扵是道者不能知耳!大作诗词皆清丽华润,毋容动笔。不过从提高一步谈,不能不做“钻牛角尖”的事了,因此不藏固陋,妄加删削,虽与原作不增美,而扵真意和感情方面,似有所补,请细阅之。勿予斥责为荷,余容续报,不尽意。
即颂
冬祺
林散之
七二年元月廿三日
林散之先生致冯仲华信札(感谢高瑞生老师提供图片)
1987年2月,散之先生迁居南林。据南京艺术学院季伏昆教授回忆,当年4、5月份的一个午后,曾与陈慎之(散翁学生,时为南京市书协副主席)一起来南林看望老师。季伏昆拿出临写的六朝墓志和几件习作请老师指教,散翁作了简要点评后,取出自己的近作给两位学生看。学生爱不释手,但又不便求字。散翁面带笑容,以非常温和的语气告诫:“我写了几十年楷书、隶书,再写行书,最后写草书,才达到今天这个地步”;“功夫要真,不可假,不可骗人”;“你们要好好学书,不要与别人争时名”;“现在学书的人都想创新,不知这个新是从旧的变化而来,不是自己做出来的。”“现在的书法,一塌糊涂。看上去是大力推广,其实是糟蹋古人。现在的书法不能看,不敢看……”“书法最难的是脱不了一个俗字,脱不了俗,再写也是个书匠。”季、陈两位提到当时书坛有个地位很高的“大名家”,他对人宣称“林散之用软毫长锋宿墨写字不合古法”,想请散翁谈谈自己的看法。散之先生笑着说:“古代就有书家用软毫、长锋、蘸宿墨写字的,说这个话是活外行。”一边说一边拿起铅笔写道:“学书法最重要的是学用笔和用墨。有的人只重视用笔,不重视用墨。”“XXX书法欠墨法,不能融化。大名家除用笔以外,还求用墨。”
1989年7月,范汝寅来南林看望并请教散翁。范带了自作诗二首,一首《论书》:“只要能持恒,锥沙画自成。印印泥带水,屋漏字藏痕。入古龙门跳,挥毫书艺魂。天机真处悟,笔笔铸精神。”散翁笔谈道:“这首诗作得好,有大苏气概了。”另一首《为纪念南京解放四十周年而作》:“扬子江边卧彩虹,六朝旧貌换新容。陵园碧草自春色,不尽楼台飞虎龙。”尚在病中的散之先生看后,写下:“‘边’易‘头’那就更好了。”是年12月初,范汝寅去鼓楼医院探望病中的先生。散翁强打精神,要过纸片进行了平生最后一次笔谈:“现在书法,一塌糊涂,真是一团黑墨,满纸涂抹”“学书法务必积诸家之长,聚为一体,斯为大成,不能斤斤于一家,死守一门,此为小学,不能大就,切忌!”
上述例举,仅是“林家铺子”的一个个小片段。时光荏苒,春风惠渥,绛帐恩深。在所有受教于散之先生的人心中,南林一村、二村,是学书者的圣地所在,那里永远都亮着一盏明灯!
写到灵魂最深处——林散之在南林的书画创作
散之先生论书:“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这是“无我”也“无人”的至高艺术境界。散翁一生甘于寂寞,他把书画与修身当作事业来做,每天临池、创作不辍,90岁仍刻苦临帖,这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今天的“身后名”与那些以权势换来的虚名、金钱相比,是无法并论的。散翁在南林期间的书法创作行迹,详见附录《林散之在南林期间重点书法作品一览表》。兹举散翁70岁左右、90岁后在南林期间的代表性作品说明。
1960年代末散之先生在南林,因时代环境所需,书法作品内容以毛主席诗词为主,其他内容较少,应酬之作多。值得关注的是,1970年是散翁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因其除夕洗浴不慎跌入开水池,全身严重烫伤,右手五指粘并,仅有拇指、食指和中指可活动,无奈三指执笔作书,但却成为“衰年变法”之始。
是年四月底,散翁至南林暂住。从他写给次女林荇若的信中稍稍得见当时情况——
荇若入览,我已出院,暂住昌庚处,稍事休养再到江北小住,我此次不意遭大难,九死一生回到人间,实诸儿女之力。不然,已早入黄泉矣,言之泪下。所幸右手虽已半残,尚能作字画。自病归来,绿窗人静,心境甚安,因寻纸作小画二幅,一以赠汝与秋水,一以送汝大姐用作纪念。幸存留之可也(山画可转秋水一看),不殊、小亚皆好否?甚念。父 散之 手字 一九七零年五月七日
从今天留存的散翁作品,我们看到当年5月2日、3日,两天内在南林一村分别绘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村养疴图》。《江村养疴图》款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余因病,苦卧九十余日,近方出院,已初夏矣,时庚戌三月廿八日,写此以志不死之身犹在人间也。聋叟年七十有三。”
1976年6月,散之先生来南林避地震。8月27日,作《江上人家图》,并在画上题《避震》一首。诗前小序云:“林院为余旧居之地,别才八、九年而景木成荫矣。绿窗人静,怡我心情,既无人事周旋之苦,更无恶客索书之劳,实一避债安乐胜地。唯静极思动,技痒心烦,遂出素纸碎墨,随意作山水大小数幅。不计工拙,聊抒积日奔走劳累,并七律一首,用记杂乱中之因缘耳。丙辰八月初三日,记于南京林学院东大楼。”
上述两件绘画作品是散翁古稀之年历史痕迹鲜明的代表作。先生晚年在南林定居三载,则是其书法创作臻于简静、烂漫的巅峰阶段。这一时期,林昌庚请名医治好了先生多年的脚湿气病,咳痰和头昏大有好转,许多精品随之诞生。我们今天可以看到不少作品的落款都署上了二村宿舍、林学院二村,南林在林老心中,就是自己的家。
丈二巨幅草书自作诗
1987年4月15日,为参加南京十竹斋举办的《金陵风物志书画展览》,先生在南林二村宿舍创作的丈二巨幅草书自作诗《丙午秋乘轮看长江大桥工程感奋二首之一》。同年8月11日,参加在北京劳动文化宫举办的《金陵风物志书画展览》,引起轰动。该作是林散老罕见的佳作巨制。据散翁学生桑作楷在《散之恩师逝世周年祭》一文中描述:“八七年,十竹斋恢复并举办《金陵诗书画风物展》,我去向林老征集作品,考虑到林老已九十高龄,本只想请先生写幅四尺中堂。哪知先生兴致极高,要作八尺,写好八尺,还说小了,要作丈二。”诗作开篇描写大桥壮阔之美——“青峰两岸万千重,美化河山着意浓。天半飞虹悬北斗,云间舞燕展东风”,而末两句“同约舟航看晚日,光芒遍照大江红”,抒情气势磅礴,加之万岁枯藤、笔意洒脱的书法演绎,至今让观者震撼。同年,散翁为林氏先祖福建妈祖庙书写“和平女神海峡之岛”八个大字,放大成两米见方,刻于湄洲岛山崖之上。
次年冬,91岁的散之先生向家乡江浦县捐献自己历年书法作品一百七十件,画四十幅,吕留良虫蛀砚和庄定山砚各一方。江浦县为先生建“林散之书画陈列馆”。1989年元月3日,散翁亲自去江浦参加了作品捐献仪式和陈列馆奠基仪式。
1989年春,四川峨嵋山重修金顶,派专人来南林二村请先生题写“金顶”和“日出” ,刻于峨嵋山顶金顶庙旁。散翁对峨嵋山有着特殊感情, “金顶”二字用丈二宣纸对裁写成,每个字大小约二尺见方。仔细拜观“金顶”二字,真、草、隶、篆皆有,枯、湿、浓、淡并存,气势磅礴似米南宫,骨力雄强如李北海,再加上落款,错落有序,浑然一体,有祥和、超尘出世之感。
1989年春 林散之先生书“金顶”(马鞍山林散之艺术馆藏)
鲐背之年的散之先生,身体日衰。1989年10月,先生在南林二村留下了“生天成佛”四字,仿佛在告诉我们,他即将走到这个世界的终点,迈向另一个世界。那是散翁92岁生日后的一个午间,先生起床后突然叫次子昌庚拿纸拿笔,说要写字。病中老人哪能写字?昌庚不解,让父亲休息勿写,可先生两眼圆睁,怒视儿子,急得用拳头直捶桌子。昌庚不敢违命,连忙裁了两张窄窄的纸条铺在他面前,着手磨墨。有人说散翁这幅作品中的“生”写错,应该是“升”,是“升天成佛”,而不是“生天成佛”。这种理解是因为不明究竟。散翁在1985年曾作“生天成佛谢灵运,旷世知音钟子期”对联,“生天成佛”乃此联缩语。钱征先生在《林散之与禅》一书中指出,佛家认为,生命无始无终,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生”蕴含着“轮回”之意,符合佛学要义,而“升”是一种单向运动,与佛教对生死的看法不相符。从书法角度赏析此作,线条老辣,淡墨禅意,布白精道,空灵天成。
1989年10月 林散之先生绝笔“生天成佛”
散翁暮年的许多精品,虽然水墨淋漓,但我们更多地感受到“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如果说先前都是在求法度,那么在“绿窗人静”的南林二村,散之先生衰年变法,则在求神、求趣,返朴归真,“得了天机入了手,纵横涂抹似婴孩”。
故人遥隔小楼东——林散之在南林的艺术交游
动荡年代喧嚣的运动,让奔波于扬州、南京的散之先生疲惫。满目苍翠的南林,清新的空气,宁静的环境,让散之先生获得片刻安宁。林昌庚教授回忆道:“南林树木多,自然环境好,父亲每日天不亮起床,在树林内练太极拳,晚上临睡前再练一次。每天读书、写诗、作字画自娱。”自娱之外,散翁也得以与故交好友往来,互相酬唱、切磋艺术。
此间,在诗歌上与散之先生往来最多的是高二适先生。自运动起,两位老友难得见上一面,笔墨互通,惺惺相惜,彼此挂念。当散翁1967年10月来到南林,刚安顿不久,便想到要和高老的诗。当月18日,《归自扬州得舒父九日见赠诗感步原韵》成,诗中充满了归来又能与老友酬唱的喜悦——“归来湖上漫寻欢,病里光阴尚有歌”,亦以“人间自是欠华陀”的无奈,表达了对高老折足后的关心。一首作罢,心绪难平,再作《又赠》两首,一句“江山早日待君来”更饱含了散翁期盼与舒翁相见的急迫心情。后续自不待言,二适先生前来南林一村渐多,两位老友在南林留下的酬唱皆成今日佳话。是年冬11月,散翁病腹未愈,得二适先生来诗奉答,“慰我有情书军帙”感谢老友的精神慰藉。高二适先生外,时任南京市工会主席的夏冰流亦是散翁在南林的座上客。夏冰流画兰竹数十寒暑,不善书,为人不爱虚声,翁乐与之交,多次为夏冰流画兰竹题诗。
除好友来南林看望叙旧,散之先生也会邀好友一同出游。1970年秋,散翁投笺邀友,约在乌江的许朴庵、邵子退(笔者注:许、邵二先生为散翁少年时的金兰之交)两位来宁游长江大桥。据邵川先生《林散之年谱》中记叙:“我与二老到南京,住林学院昌庚叔处。第二天一早,乘车进城,然后徒步上桥。大桥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一改过去‘长江天堑,古来限隔’的困境。俯视长江,百舸争流,烟波浩渺;远处,千峦竞秀,连绵起伏。使人心胸开朗,精神愉快。散之先生激动地吟唱起《七零年秋日,与许朴庵、邵子退同游南京长江大桥感言》诗。”
当时间走到1976年,震讯蜚传,南京也有预警,市民纷纷搬出室外搭棚居住。散之先生于是年6月下旬再至南林昌庚家居住。8月上旬,画家范曾受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之邀为博物馆创作《太平军解放南京》巨幅国画来宁考察。在宁期间范曾一直想求几幅林老的字,再画一幅林老肖像。约在8月中旬,范曾在肿瘤医院院长李茂元和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陈福宁的陪同下,来南林拜访散翁。范曾初见先生,被他那付罗汉像所震慑,十分恭敬地站在一旁。他知散翁耳聋,与他谈话需借助于笔。于是取出自带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刚写几个字,散翁一把将毛笔夺了下来,认为画画的不会写字,把毛笔弄坏了。范自认为自己书法不错,想借机展示一下自己,一时不知所措,很尴尬。在场的李茂元忙对散翁说,这笔不是你的,是他自带的。其时,散翁知道范要为其画像,作出不愿接受的态度。事出有因:一个月前,广东画家杨之光来宁为散翁画像,他要散之先生坐在椅子上不动,老人哪受过这样拘束,看了画像很不高兴,认为画的不好也不像。范曾知此情况后,对李茂元和陈福宁说,你们和林老聊天,我从旁观察,不知不觉中范曾为散翁完成了肖像画。因为初次为散翁造像,注重先生外形和神彩,笔墨和线条有点呆滞。当晚回到瞻园,范曾非常激动,认为见到圣人,久久不能平息。半夜起床挥毫,将印象中的散翁又绘制一幅。由于自然创作,该肖像画形神兼备,得到画家亚明、傅抱石夫人罗时慧赞赏,两人为此作长跋记之。范曾在瞻园住月余,后李茂元代其求得散翁墨宝。我们当下所见《散之书家造像图》是画家黄养辉先生的收藏(范创作的第二幅),画上有范曾题记:“散之书家造像,丙辰之秋范三默写于金陵养辉师画斋。”由亚明等人题跋的林老肖像图,不知藏于何处,他日相见将是金陵艺坛美谈。
范曾默写林散之先生像
待到散翁再次来南林定居,他已是望九之年的老人,体力、精力远不如前,艺术交游减少。此阶段,有两件事值得关注。其一,1987年3月15日,高二适先生辞世10周年之际,由南京市书法家协会、十竹斋、江苏省美术馆举办的《高二适先生遗作展览》在江苏省美术馆隆重开幕。散之先生晚年体弱多病,几乎不出门,但老友二适先生的展览,他仍尽最大努力亲自到场。当年的《南京日报》在次日新闻报道中写道:“就连近年来很少外出的著名书法家林散之老人也坐着轮椅前来参观。” 二适先生书法展在省美术馆三楼,散翁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抬上楼的。看到故人书法墨迹,回想往事,散之先生感慨万分,在一位学生的笔记本上提笔书旧作《题高二适先生遗墨》:“矫矫不群,坎坎大树。嶷嶷菁菁,左右瞻顾。亦古亦今,前贤之路。不负千秋,风流独步。”这是一位书法大家对另一位书法大家作品由衷的赞赏和崇高评价,表现了多么博大的胸襟和气度。不久又作诗缅怀老友:“雨中秋树一林丹,好友如君认旧颜。知我此时情未已,又从字里忆新安。”诗后自注:“自二适去世后.无人可供谈诗。哀哉!痛哉!” 散之先生与二适先生,堪称当代书林的俞伯牙、钟子期,真情感人肺腑!
林散之先生(右二)在学生庄希祖(右一)陪同下出席高二适先生遗作展
林散之先生与高可可(左二)、吴为山(右一)、高捷(左一,二适长孙)在遗作展现场
其二,1988年10月,赵朴初先生由北京来宁视察,抽暇至南林二村看望散之先生。林昌庚教授回忆:“先父曾自撰过一副对联:‘不俗真君子,多情是女郎。’这个对联他先后写过好几幅,其中一幅,我觉得字写得很好,是精品,随手挂在父亲卧室的墙上。赵朴老来了,对墙上的这副对联审视良久,笑着对先父说:‘可否将对子中的‘女郎’二字更换为‘佛心’?先父欣然同意,当即从案头取出一小张宣纸,兴致勃勃地写下了‘多情佛心’四字。”
林散之先生赠朴老《乙瑛碑临本》
《多情佛心》
林散之先生赠端木丽生对联
笔者印象中,散之先生相近内容的对联甚多,窃以为散翁是知晓“佛心”的。《林散之书法选集》中选用的“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对联是1981年散翁赠于女弟子端木丽生的。原对联“不俗是仙骨,多情乃佛心”是广州白云山能仁寺中的11幅对联之一,清末海派书画家任颐在书此联时将上联“是”改为“即”,赵之谦亦曾书过改后的对联。“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一联语意颇深。一个人不俗很难,脱离了俗气,就是不俗,不俗就是神仙。而佛则牺牲自我, 利益一切众生,故而说,世界上最多情的人是佛,觉悟有情。巧妙的是,散之先生以其贯通的学养,借此联论书。1987年2月16日,散翁与学生庄熙祖笔谈,庄言彼时“传统的字画都要靠边站,认为不过瘾,要越狂怪越好,不然展览会不给上”。散翁写道:“无金石气,无书气,全是匠气,难看,去俗难,不俗即仙骨!”“不俗真君子,多情是女郎”则是散翁的再创作。
有情涟漪自成文 —— 林散之及“林家铺子”对南林人文环境的影响
对一所拥有120年历史的林业院校来说,长期积淀的人文环境是留给师生最好的礼物。人文让南林充满活力、品位,熏染出健康的道德情操、人格取向,进而提升气质。林散之先生及其“林家铺子”对南林校园文化有着独特的艺术与教育滋养,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南林的人文环境。
上世纪70年代初,南京林学院面临着下放搬迁的压力。时任学校党委书记、副院长的杨致平为保住师生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成的学校,凭借对学科的熟知,以工科门类比重大的事实向林业部陈述,南林应视为工科学校,从而避免搬迁之灾。1972年4月9日,经江苏省革委会批准将“南京林学院”正式改名为“南京林产工业学院”。在此背景下,散之先生无偿为我校题写了校名,成为特定年代南林的一抹亮色。“南京林产工业学院”八个字,深厚圆润,稳如磐石,老辣而不失灵动。随着改革开放步伐加大,1985年8月,林业部正式批准将南京林学院更名为南京林业大学。散翁学生、书法家、南京师范大学尉天池教授应南林之请,为学校题写新校名。“南京林业大学”六个大字,每字约有一尺见方,苍劲浑厚,沿用至今。
一张曾悬挂于林学系教研室的散之先生墨宝让许多南林人印象深刻。虽是书写毛主席《满江红• 和郭沫若》的词句,却饱含了散之先生、昌庚教授父子二人对南林学子的良苦用心。2011年3月,82岁的林昌庚教授回忆,当年大、中、小学全部“停课闹革命”,一停就是好多年。及至1978年复课,师生关系欠融洽,学生故意找不同派系老师的麻烦。我请父亲写了这首词,挂在林学楼三楼的规划教研室内,意在提醒学生——学业荒废太久,该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了。
林散之先生 1972年题“南京林产工业学院”校名
“南京林产工业学院”与“南京林业大学”两个时期的校门
林散之先生1978年书毛主席词《满江红• 和郭沫若》词句
在林昌庚教授的记忆里,父亲还曾送自己一张《峨眉探查图》的画作。(笔者注:现藏马鞍山采石矶林散之艺术馆)那是1953年,他从南林毕业,要去东北大兴安岭进行森林调查,散翁作此画勖其多为国家效力,苦心跃然纸上。这是一幅主题性绘画,描写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入川挺进峨眉群山的探查队之情景。此幅笔墨精道、刻划细腻、层次丰富多变、烟云明来变幻,景物刻划生动。
其实,散之先生的创作中,不乏与“林”有关的书画,这些作品对校园绿色生态文化的熏染是永恒的!如《古银杏行》、《大通湖上》、《老木逢春图》等都是经典之作。以现藏江浦求雨山林散之纪念馆的《古银杏行》说明。1951年秋,散翁偕友由狮子林至汤泉惠济寺访古银杏树,相传为南唐(一说北宋)时种植。该古银杏树显示出挺拔不倔的精气神,茂若华盖,勾起先生精神世界的银杏情愫。散翁有感其中,于1978年作此长歌,并在后记中为江浦、汤泉两级政府保护古树木感动。此诗极赞古银杏为稀世之祥瑞,述其年代久远,写其古貌生机,历千年寒暑之境。人间换世,唯剩此古树尚煦然有生意。
林散之先生国画《峨眉探查图》
林散之先生书法《古银杏行》
上述都是散之先生及“林家铺子”对南林人文环境“润物细无声”的间接影响,那么南林师生向散之先生请教则是更为直接的沾溉。蒋新生老师告诉笔者,1967年,15岁的他,家住南林一村,与昌庚教授家比邻而居,经常见到散翁在校园里锻炼,但未曾请教书法。至1973年,与南林同事开始学习书法,始向散翁请益。
对1987年毕业的南林学长赵节初来说,则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散之先生的鼓励、影响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赵节初所学专业是木材加工,自幼对书画感兴趣。在南林求学期间,是校学生会宣传部书画社的社长。在一次书画社活动上,赵节初有机会认识了和他同龄的散翁孙女林月青,彼此聊得很投机,就萌生了去二村拜访散翁的念头。九十高龄的散之先生年老体衰,深居简出,加之二楼上下不便,外出需要人从楼上抬下来。赵节初便和团委的梁建平老师、文学社的王光忠及月青一起在周末空暇时把散翁抬下来,推着轮椅带老人在校园里散步。赵节初记得,1987年5月的一个周末,他们推着散翁散步的情景。散之先生高兴得像个孩子,晒着太阳,看看花。彼时,南林校医院的防空洞内正有一场以“离别的心”为主题的书画、摄影、插花展。途中,赵节初告诉散老,他们有一个展览,先生忽然兴奋起来,觉得林大能办这个展览很不简单,欲前往一观。散之先生被推进展览现场,看到墙上悬挂的众多南林学子作品,先生微微颔首。走到赵节初作品前,看到其书写的是一副对联“江汉龙蛇卧,楼台鹤云归”,散翁竖起大拇指,夸赞该对联的内容气魄惊人。站在一旁的林月青告诉爷爷,就是您身边这位小书法家写的。散翁兴之所至,拿起圆珠笔在小本子上写道:“我要为你写字”。展览签到处只有学生自己买的三尺对开宣纸和质量一般的毛笔,散翁拿起毛笔看了看,为学生没钱买好毛笔而无奈。站在散翁身旁的赵节初恭敬地看着先生书写,“自然成材”四字不激不厉,风规自远。嗣后,由月青补盖林老印章。此作虽然赠予赵节初一人,却是赠给所有南林学子的一份精神厚礼,简单四字饱含了散翁深切的期许,期盼他们都能成为对国家有用之人。写完,散翁又在展览现场转了一圈,在小本子上很可爱地写下“我要回家”。34年过去,已过天命之年的赵节初格外呵护地珍藏着散之先生所赐墨宝,当对笔者回忆此事时,仍激动不已,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说:“没有在南林求学期间与散之先生的相识,没有散之先生的鼓励,我是断然难以走上专业书画之路的。”
赵节初观林散之作书照发表于1987年5月28日《南林报》(梁建平摄)
林散之先生“自然成材”墨迹
受散之先生书法艺术的感召,在先生辞世一周年之际,1990年12月9日,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凭借青春的激情与勇气,成立了南京林业大学书法协会。甫成立,协会就在初湘义老师的带领下前往江苏省美术馆参观《纪念林散之先生辞世一周年书画展》。在南林书协的平台上,他们练书法,品经典,悟情操,快乐地成长。南林书协自成立以来,先后多次邀请“林家铺子”成员来校举办书法讲座,如书法家桑作楷、庄熙祖、吴振立等。31岁的南林书协正青春!1996年9月,南林作为教育部52所文化素质试点高校之一,开设了音乐、影视、书法等一批人文艺术类公共选修课。书法公选课的精彩生动吸引着无数爱好书法的南林学子。课堂上,吴勇老师由散之先生在南林开场,纵横上下谈千年书法。课堂外,吴老师带领学生走进马鞍山采石矶林散之艺术馆实地感受散翁书法艺术,走进江浦求雨山金陵四老纪念馆,感悟南京书法文化深厚的渊源。30年来,南林校园的书法氛围愈加浓厚,越来越多的学子在国家、省、市级书法大赛中获奖,有不少学生都成了省级书协会员。我想,散翁在天有灵,定然欣慰!
几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散之先生及“林家铺子”对南林最好的文化馈赠,这种影响、传承是无形的,是持续的,根植于南林学子心中。汤汤三千年,书道源远流长,不绝于世者,唯有其精神。散之先生虽然远去,但他留给南林的精神遗产永在。散之先生是中国优秀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他献身于书法艺术,深切地关心国家、社会,超越个人私利之上。正因为先生宽博的格局,才最终成就了影响深远的“林家铺子”。散之先生深知文化是根,书法是枝叶,他以诚挚之心,为南林学子留下“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自然成材”等墨宝。散之先生说“‘参’是吃桑叶,‘悟’是吐出来好丝”。我们追念散之先生在南林的点滴,参悟人文之于高等教育的重要。唯有坚持真善美的大道之气,方能为南林注入历久弥新的滋养与活力!
夏热骤雨,激扬似心境。遥想林院二村,风物总关情。
忆往谈旧示后昆,传灯者且敬意。追念先生,当思精进。
苍翠依依兮,紫溪泱泱。先生之风兮,既永且长!
作者:纪如彬 吕华江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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